作者简介
李焱,主任记者、作家、编剧。著有长篇小说《平安扣》《唐城兄弟》、纪实文学《新唐山 三十而立》、新闻专著《播火集》、40集电视剧《那座城这家人》、30集电视剧《青春如歌》、电影《战蝗》、文旅微短剧《寻爱唐山》等作品。曾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中国新闻奖、团中央五四新闻奖、河北省“五个一工程”奖等奖项。
作者感言:
为青春叙诗
写作长篇小说《青春如歌》过程中,鲁迅先生的那句诗“我以我血荐轩辕”经常萦绕在脑海。小说中的“文艺八路”,向战而行,为战而歌,把青春和生命献给了党的文艺事业,他们用一腔热血诠释了对中华民族的赤诚热爱和责任担当。我被他们的故事所感染,被他们的精神所感召,怀着崇敬的心情写作,笔下流淌出的自然是深情和真爱。
生在唐山长在唐山的我,对冀东红色文化有着浓厚情结。抗战时期,我舅姥爷丁振军,时任冀热边第四地委专员和军分区政委,1944年在丰润杨家铺壮烈牺牲。很小时候,常常听姥姥讲她弟弟丁振军的故事,他的英雄事迹对我来说如雷贯耳,也为我埋下了崇尚八路军、崇尚革命先烈的种子。后来从事新闻工作,我也一直关注抗战题材,多次采访原唐山党史研究室主任、当年的小八路陈平,用新闻揭露侵华日军罪行,批驳右翼分子言行,多篇新闻稿被新华社等媒体采用,并获得河北好新闻奖。
六年前,在与冀东烈士纪念馆原馆长助理刘力勤大姐的交谈中,我第一次听到八路军冀东尖兵剧社的故事。大姐曾采访过健在的尖兵剧社成员,熟悉每一个烈士的故事。她时而为对敌斗争的胜利兴高采烈,时而为黄天烈士等“只差41天没见到抗战胜利”唏嘘不已……后来多次采访,我还是忍不住和大姐一起哭一起笑,沉浸在尖兵剧社的故事里。
阅读相关文献,我注意到“文艺八路”这一抗战时期特定的群体,在战胜敌人、启发民智、战胜愚昧的斗争中,他们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我了解到,不只尖兵剧社,当年的晋察冀边区还活跃着20多个大型剧社,三千“文艺八路”把艺术交给大众,把青春献给人民,涌现了周巍峙、沙可夫、沙飞、雷烨、黄天、崔嵬、胡可、田间、劫夫、曹火星、田华、管桦等代表人物,新中国成立,不少人成为共和国文艺的中坚力量。而晋察冀的抗战文艺,有别于当时国统区的抗战文艺,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文化抗战。晋察冀边区是“新的人民的文艺”的发祥地,不仅“在政治上是最光明的地方,在文化上也是最先进的地方”(聂荣臻元帅语)。
使命感、责任感让我萌生创作冲动,决定开启这段历史,秉笔直书“文艺八路”的故事。我的创作选题得到宣传部和报社的大力支持。同时我也清楚,这是一项费时费力的浩大工程,为保证专心创作、心无旁骛,我辞去环网总监职位,甚至放弃高级职称评定,全力以赴,全身心投入。
我做了充分的案头工作,重点研读了“文艺八路”刘白羽、汪洋、胡可、张庚、王林、田华、刘燕瑾、孙犁、张学新、陈大远、王维汉等人的回忆录或日记,烈士黄天、今歌等人传记,购买了《冀热辽人民抗日斗争文献·回忆录》(3卷)、《冀鲁豫边区文艺资料选编》(5卷)、《中国人民解放军史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4卷)、《抗日战争时期延安及各抗日民主根据地文学运动资料》(3卷)、《晋察冀文艺丛书》(13卷)等200多种书籍史料。其中不乏稀缺的扫描及影印的文献资料,如《模范抗日根据地晋察冀边区》、日军的《宣抚班手册》《满蒙作战必备》等,以及反映晋察冀边区、革命戏剧运动等的音像资料,并整理出1937年至1949年晋察冀边区(包括冀东)重大历史事件、主要文艺活动并列出大事记详表。
另一方面,发挥记者优势,坚持走到、听到、看到,沿着当年“文艺八路”的足迹,到阜平、平山和冀东革命老区遵化、迁西、丰润等地采风,采访了10余位健在的老八路及后人,特别是与管桦之子鲍河阳、鲍洪阳,黄河之子黄贝、黄天烈士的外孙柳伟群等结下了深厚友谊。通过“三到”重拾革命记忆,感受红色激情,弥补相关知识的欠缺,而且搜集掌握了大量的一手材料。在此基础上,多次与抗战学者、专家沟通,听取意见和建议,确保尊重史实、主题正确。
《青春如歌》取材于真实的历史及人物。主人公黎明的原型之一是牺牲在冀东的黄天烈士。黄天1931年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外文系,在校期间排演中外名剧,参加抗日救亡活动。193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陕北公学剧团团长、华北联大文工团团长、晋察冀军区政治部文化科长、抗敌剧社副社长等职。1943年调冀察热辽军区任尖兵剧社社长。1945年7月4日在遵化杨家峪壮烈牺牲,时年37岁。另外,黎明到冀东生活、战斗的经历,参考了尖兵剧社成员刘大为、王维汉、管桦等人故事。女一号三丫头(柳青)的故事,部分取材于“文艺八路”、表演艺术家田华,她1940年参加八路军抗敌剧社,年仅12岁。三丫头戏班子生活则取材于表演艺术家郭兰英。郭兰英9岁卖给戏班子,1946年参加华北联合大学文工团,开始从事新歌剧事业。另一位女主角肖竹,综合了进步文艺青年和“文艺八路”形象。有抗敌剧社女烈士方璧、“一二·九”运动发起人之一陆璀等人的影子。牺牲经过参考音乐家,原冀热辽军区尖兵剧社音乐队长今歌烈士的故事。今歌和黄天同日在遵化县杨家峪战斗中牺牲。
以若干真实历史人物原型集于角色一身,人物有了,故事也就顺理成章。本着“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原则,我将故事聚焦到一个人、一支文艺小分队,确定了主线——一心怀揣“做中国的易卜生”梦想的文艺青年黎明,在战火硝烟中,逐渐褪去文艺青年的小情小调,找到了文艺创作的方向,最终成长为一名党的文艺战士和革命文艺的领导者。
有人说这是第一部将晋察冀“文艺八路”作为文学作品主角讴歌的作品。六年中,我一直在摸索,如何讲好“文艺八路”的故事,如何将1936~1949年间重大历史史实艺术性地加以呈现。写作上,我偏爱现实主义手法,全知视角。这是不少当代作家抛弃的写法,嫌过于传统,但我认为,如果使用得当无优劣之分。写作不是炫技,我反感“设计”痕迹过重,太有小说味道。仅仅作者自己爽,别人不爱读,没有任何意义。而写剧本的历练,让我时时刻刻把受众放在前面,用他们更容易接受的写法,讲述我要讲的故事,平实中见张力。我偏爱“硬度”叙事,追求辽阔和完整,避免鸡毛蒜皮和小家子气。虽然部分文字略显粗粝,有新闻体、纪实风格,但我觉得这与抗战题材毫无违和感。
这么多年,写抗战题材的小说汗牛充栋,不乏传奇故事和畅销书。这中间,我最欣赏老舍的《四世同堂》,那种从容不迫、娓娓道来的风格,那种“笔尖上能滴出血与泪来”的深刻。老舍承接托尔斯泰、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巴尔扎克等辉煌的写实传统,叙写了我们民族深重的灾难。老舍的深度还在于小说中的问题意识,沦陷区的人们为什么要“偷生”,为什么要“活下去”,为什么有人沉沦成了汉奸,而有些人抗战成了志士?这也就有了对历史、对人性的反思。在写作《青春如歌》中,我也试图将人性放置在战争的特殊环境中加以观照,虽然力所不逮,但毕竟努力做了尝试。当然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小说内容不得不压缩删改。但我认为,十四年抗战,中华民族历史上最惨烈的一页,山河破碎,刻骨之痛,有苦难,有抗争,有流血,有胜利。如果没有这些内容,小说也会变得轻飘和轻浮。
我的另一个关注点是人情、人性。小说的男主黎明,是一个三四十年代的戏痴、情痴,是忠诚于事业和爱情的文艺青年。围绕他,我设计了四个各有特点的女性:
三丫头:横竖不搭的土妹妹,一朵肆意绽放的野花,性格倔强,敢爱敢恨。肖竹牺牲后,走入黎明的生活。代表了善良与纯真。
肖竹:知识女性,志同道合的革命恋人。有着革命者的觉悟和自制力,为了抗战牺牲小我。代表了知性与信仰。
洪樱桃:天生丽质,大户人家骄奢女,为了感情不管不顾,最后为爱感召,默默抚养革命者黎明的后代。代表了任性与觉醒。
李小婉:外向奔放,爱情至上,是八路军队伍中的新女性,但最后不得不选择革命婚姻。代表自我与爱情。
围绕黎明的四个女人,形成人格需求上的层次、差异和互补,最终来协助主人公一同完成主题的阐释。这些都有助于表现他对爱情的忠贞,人物形象得以丰满,对主题起到烘托作用,也使黎明有了人物成长弧线——由小情小调的文艺青年,变身为向战而歌、勇敢无畏的“文艺八路”,可以说,内心成长和爱情熏陶是重要一环。遗憾的是,最后因“儿女情多”删改了李小婉追黎明被拒的情节,变成单纯的同志情谊。
写作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但这种美好,却与逍遥和闲适无缘。党报记者职业特点,使得我钟情于主旋律,总是希望作品更深刻,更有力量,也更有价值。也正因此,一度不被市场看好。小说的前身——30集电视剧在即将投拍之际,投资方突然放弃,胎死腹中。六年时间,各种干扰,身心交瘁,我数次几近放弃,但最终使命感责任感以及来自朋友的鼓励,让我重拾旧稿,再度写作。在最艰难的时候,刘力勤大姐和研究冀东抗战的王建忠老师,陪我一同走进杨家峪,采访当年护送黄天烈士遗体的老人,听他讲述当年的故事。我们走在狭窄的村街上,伫立在盛夏郁郁葱葱的山坳里,体会着当年的枪声炮火,感受着先辈与日伪的浴血厮杀。我们互相鼓劲,一定要把小说写出来,把“文艺八路”的故事讲出来,以此告慰先烈在天之灵。我说写作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就在于克服了无数困难,最终讲出要讲的故事,在叩问灵魂、震撼人心中,得到了精神的净化。
小说聚焦炮火硝烟中朝气蓬勃的文艺青年,他们的情感与成长以及属于那个特定年代的“时尚”,也倾注了我对他们的热爱。在冀东烈士陵园,面对黄天烈士英俊的遗像,我想: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在驱使着富家子弟,名校毕业生投身抗战,把一腔热血洒在冀东陌生的土地上?我把这种追问凝聚在字里行间,我寻找着答案,也把问题交给读者。
虽然《青春如歌》还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3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能在纪念中国抗战胜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之际面世,是社会各界对《青春如歌》的认可,也是对一个作者最大的回报。
努力了,我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