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9-01 11:11:55 | 环渤海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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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惠:烽火中青春的壮歌

烽火中青春的壮歌

——读李焱长篇小说《青春如歌》

王家惠

读李焱的长篇小说《青青如歌》,我始终有一种惊讶的心态。

这首先表现为对于作者取材角度的惊讶。描写抗日战争的文学作品可说汗牛充栋,长期以来似乎已经形成套路,无非是战火,流血,牺牲而已,这种套路的出现与它所表现的题材有直接的关系。而李焱的这部小说却没有正面表现八路军的战士与日本侵略者的战场较量,而是写了一群“文艺八路”,写这些人如何以文艺为武器,与日本侵略者展开同样是生死的搏斗,展现了另一个不为人们所熟知的抗日战场。最让人惊讶的是,它同样表现了日本侵略者为了进行文化侵略,文化渗透,成立的所谓“宣抚班”。作为以攻心为主的一支特殊而重要的队伍,日军宣抚班就像日本能剧演员一般戴着面具粉墨登场,以恩威并济、剿抚兼施的手段进行“教化安抚”,进行反动宣传和奴化教育。抗战中的宣传战在文学作品中迄今极少有人涉及,李焱的小说为我们揭示了日本侵华战争的另一面,它告诉我们,日本的侵华战争是一场全面的战争,立体的战争,不仅有战场的厮杀,政治的博弈,经济的掠夺,更有文化的侵略。小说把“宣抚班”与“文艺八路”对立起来描写,从一个侧面揭示了正义战争必胜,非正义战争必败的历史规律。这是一个绝对新颖的角度,仅就这个取材角度来说,就使这部小说具有了极大的可读性,它能够带领读者进入一个全新的领域,使他们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去接近那一场战争,了解那一场战争。

这些不是李焱为了出新,为了猎奇而做的刻意编造,而是对于历史真实的复原。侵略者从来没有忽略文化的侵略,他们非常自觉地在文化上瓦解中国传统文化,结构中国人的传统信仰。而在文化上消灭一个民族,才是最根本的侵略。一个民族可以被奴役,只要它的文化还在,它就没有灭亡,它就有翻身的日子。如果一个民族的文化消亡了,它作为一个民族就不复存在。而中国共产党和她所领导下的八路军和抗日政权,没有一天忽视过文化在发动人民,动员人民投身伟大的抗战中的作用。这种文化上的战争是民族之间最具根本性的战争。从这个角度说,这部小说较之一般作品更高一筹,显示出作者作为资深媒体人的政治觉悟和思想性,不仅为我们还原了过往抵御外寇的战争,更具有了深刻的现实意义,提示我们一刻也不能放松对于文化侵略的警惕。

第二个让我惊讶的是小说所描写的生活的逼真度。以李焱的年龄,她没有经历过那一场战争,对于那个时代的生活绝对没有亲身地体验。可是在小说中,她描写了北平、唐山、保定等大中城市,更描写了晋察冀边区和冀东抗日根据地的生活,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而小说中出现的文艺青年、革命战士、农民、大学教授、资本家、汉奸和日本侵略者,也大多个性鲜明,栩栩如生。可以肯定她是通过二手材料获得的,而且下了相当的功夫。但这不是主要的,更主要的是需要调动艺术的想象力,在文字材料、口头传说和充分的艺术想象的基础上构建那个时代的真实。就以对于晋察冀抗日根据地的描写为例,艰苦卓绝的反“扫荡”,轰轰烈烈的民众抗日热潮,固然容易引起人们的关注,可是同时存在的是更为艰苦的反奸锄特的斗争,和一度迷失文艺方向、在抗战的语境中出现的“演大戏”运动。这也是历史的真实,许多文学作品对这些是回避的,即使有所涉及,也是做正面描写,颂扬它的伟大作用,而对于其中失误等则噤若寒蝉。李焱如实地描写了那个特殊年代的抗日根据地,急管繁弦,雨雾风雪,反而更有历史厚重感,突出了主要人物的正面形象。

故事的主人公最后由晋察冀边区调到冀东根据地,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更为艰难困苦的环境。冀东这块地方孤悬敌后,南面是北平和天津,北面是伪满洲国,东西两面是大海,是一个几乎封闭的地区。它又是交通要道,是连接东北与华北的咽喉地带,侵略者派有重兵把守,他们在这里建立了严密的保甲组织,修建了林立的炮楼,挖掘了纵横交错的封锁沟,甚至搞了“集家并村”,制造了千里“无人区”。要在这里坚持抗日武装斗争,今天看来简直难以想象。可是冀东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硬是坚持了八年抗日,队伍越打越大,终致在日本投降后第一个挥师出关,收复东北失地,为解放战争的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这里没有前方后方的分别,每一天都在战斗,在流血,像书中所描写的晋察冀根据地搞万人活报剧的场面,在冀东难以想象,因为敌人不会给你那样充裕的时间。冀东的抗日军民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始终坚持战斗,创造了多种多样机动灵活的战术。而战斗在这里的“文艺八路”们也没有一天忘记自己的职责,他们始终坚持以文艺为武器,向着敌人进行殊死的战斗。如何真实地反映冀东根据地磨砺,独特的艰苦性,至今仍是一个有待解决的课题。小说把故事的主人公放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磨砺,仅用“打伪宣传车”“遭遇北特警”“深入‘人圈’”“唱对台戏”等几个小小的事件,就逼真地再现了“文艺八路”的出奇制胜,应该说是一个很大的成功。

第三个让我惊讶之处就是作者的艺术修养之深厚。小说中涉及的文学、戏剧、音乐、民间舞蹈乃至日本歌曲、音乐,李焱都能驾轻就熟地加以描写,毫无牵强生涩之感。可以想象,她在知识储备上是花了大力气的。我也听她讲过为创作《青春如歌》做了多少案头工作,翻阅查找了多少书籍资料。这是严谨的创作者应有的态度,从而保证了小说“地基”扎实,不是空中楼阁。就目前我国小说作者的构成来看,具有高学历,高深的文化修养者相对较少,大多数还是那些没有高学历,没有读过多少书的作者。这些人具有生活的基础,这是他们的优势,但是读书少,知识面狭窄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这就造成了文学创作中的单薄与肤浅。李焱用她的小说向我们证明了知识之于文学创作的至关重要的作用。

正是由于这三个特点,小说为我们成功塑造了黎明这个主人公的艺术形象。他出生在唐山市的一个资本家家庭,在北京的一所大学读书,他有良好的艺术天赋,又接受了高等教育的熏陶,他笃信艺术至上、爱情至上,他的理想是成为中国的易卜生。他因为寻找失联的女友肖竹走进了晋察冀抗日根据地,走进了八路军的荡寇剧社,经历了犹豫、彷徨之后,成为八路军队伍中的一员。历经战火淬炼,从一名文艺青年成为合格的“文艺八路”。可是当他来到冀东根据地,所面临的是更加艰苦的局面。作者在这里敏锐地抓住了冀东根据地与晋察冀的区别。在晋察冀,“文艺八路”身上的文化人的成分似乎更多一些,他们无需参加战斗,敌人进攻时可以有部队保护他们转移,保护他们演剧。可是冀东就不一样,冀东没有这个条件,在这里他必须一手拿枪,一手拿笔,他首先是战士,其次才是战士中的文化人。他只有在战斗的间隙才能从事文艺创作。这种差别不是作者的编造,而是真实的历史,历史上冀东的许多文化人牺牲在战场之上,这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反映冀东抗战历史的文学作品比之冀中、冀西少之又少的重要原因。作者把黎明放在这样的环境中让他锻炼,让他成长,使他最终成为英勇的战士,是战场上的战士,更是文化战线的战士。他最终战胜了他的对手,他幼时的玩伴、文化汉奸洪树才,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作者调动多种艺术手段为我们塑造了黎明这个崭新的艺术形象,再现了以黎明为代表的党的文艺工作者的成长历程。他们为了驱逐外敌和远大的革命理想,向战而行,为战而歌,在那个风云激荡的年代,以他的信仰,他的战斗,唱出了一曲烽火中青春的壮歌。

作者同时也为我们塑造了三丫头、肖竹、张晗、吴森、英子等人物,这些年轻人家庭背景不同,本人成分不同,生活经历不同,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走到了一起,他们用自己的青春,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才华,合唱出一首青春的壮歌。特定的时代向每一个中国青年提出一个共同的必须回答的课题:生还是死?做奴隶还是做战士?这些青年人用他们的行动向我们昭示,只有把个人的追求、理想融入民族的最高利益,在追求民族最高利益的战斗中实现个人的理想、追求,才是一个真正的人,一个真正的中国青年,否则,终将被民族所抛弃。

小说中反面人物形象也很有特点。日本特务铃木一郎和文化汉奸洪树才,这两个形象在反映抗日战争的文学作品反派人物谱系中可说独树一帜。而对于叛徒李暮云的描写则给人更多的思考。他与黎明、肖竹等人都是同学,日本人侵占北平后,他本来守着父亲的裁缝店过着平静的生活,可是在日伪威逼之下做了汉奸,受派打入荡寇剧社,为日寇提供文化情报,他始终处于犹疑、彷徨、自责之中,最后在战斗中为了掩护肖竹献出了生命,完成了生命最后的忏悔。他也是一支关于青春的歌,壮歌中一首凄婉的哀歌。

另一个有特点的人物是洪樱桃。作为文化汉奸洪树才的妹妹,资本家的阔小姐,当黎明去北平求学,爱上同学肖竹之后,决绝地与她解除了“娃娃亲”后,她始终心系黎明,甚至冒险进入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寻找黎明。当她的哥哥洪树才企图以儿子为人质要挟黎明时,她义无反顾地偷走孩子,离家出走,隐姓埋名,独自把孩子抚养长大。而当战争结束后,她又主动把孩子送还黎明,然后转身而去,再不露面。这是一个同时带有旧时代和新时代印记的女青年,在那个烽火连天的时代活出了自己独特的轨迹。

三十四万字的小说,为我们还原了根据地和沦陷区不同的生活场景,提供了众多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就连那个东北军王旅长的老母亲,一个爱热闹,喜欢恶作剧且又善良正直的阔家主儿老太太,也写得同样鲜活生动,几笔就把这个人物勾勒出来,让人过目不忘。让我们不得不佩服作者对于文学样式的精准把握和文学手法的纯熟运用。

这使我们想到一个问题,李焱这样一个70后,为什么能够写出反映抗日战争题材的作品,而且又那样真实,自然,这是否违背了文学来自生活的道理?其实这个问题很好解答。在文学上面,越是重大的题材,在时间上、空间上离得越近,越不容易认识它,描写它,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只有在时间上、空间上拉开一段距离,才能够更准确更深入地把握它,描写它。比如前苏联描写二战的作家经历了几代人,直到第六代作家出现,才出现了《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这样的作品,便是明证。这种现象不但在文学上有,在史学上同样存在。因此,我们不必因为那个年代已经过去八十年,该写的题材都已写尽,在选择题材时感到棘手。李焱的作品告诉我们,在抗日战争这个巨大的题材领域,尚有许多题材需要挖掘,许多人物需要表现。这是一个大有可为的领域,我们有必要,更有责任一代一代写下去,我们必须让一代一代中国人永远铭记那一段伟大民族抗争的光辉历史,铭记伟大的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如何在血与火的淬炼中走向新生,把我们伟大的民族精神继承下来,传承下去,以创造我们更加光辉灿烂的未来。这是当今每一位作家都须有的担当与使命。

李焱还年轻,来日方长。我相信这部书是一个新的起点,以她的勤思敏学,将来一定会写出更深刻,更精彩的作品来。

(王家惠,男,祖籍丰润,1956年生人,作家,剧作家,红学家。现任河北省红楼梦学会副会长,唐山市作家协会主席。主要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唐山绝恋》、《唐山大地震》;央视投拍三十集电视连续剧《曹雪芹》、新世纪影视公司投拍三十集电视连续剧《唐山大地震》;撰有舞台剧本《孔子突围》、《大唐曺妃》;红学专著《红楼五百问》上中下三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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