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老师是我的母亲,她叫郁德苹。1967年高中毕业后成为乡村代课教师;1975年10月嫁给了同村的我的父亲;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一个月,生下了女儿,就是我。
我叫张雪梅,是一名教师,童年的记忆就是跟在母亲身后,和她的学生们在一个教室,学生增长知识,我疯长个子。记忆中的母亲,就是那个中年妇女的样子,齐耳短发,灰色上衣,蓝布裤子,黑色布鞋。朴素的外表芬芳的心,学生们一口一个“郁老师”地叫着,我觉得很自豪,好像我也是老师一样。
母亲为师,德如浮萍,承载着我的前半生。
“浮萍寄清水”。母亲的从教生涯似浮萍般漂泊,更似“浮萍寄清水”般寄情于教育,不离不弃。未出嫁时,在村子大队院里的小学校代课,是那个扎着麻花辫的“郁老师”;出嫁之后,一边操持家务,一边辗转村东、村南、村西3个小学,是那个村里村外的“郁老师”。我依然记得1982年的9月,我年龄还不够上小学,却非要和同村的孩子们一块入学,是母亲自信地说:你从小就旁听,底子厚,我送你去上学。我依然记得小学二年级时,她邀请同事来家里吃饭,一边吃一边讨论教研课怎么讲,忘了我还被晾在桌子边眼巴巴盯着那盘炒鸡蛋。我依然记得上初中三年级时,每到周末她就在村西头的农民技校教女孩子们裁剪,拿着一把木尺子,让我当“模特”,我站得双腿发麻,她讲得不知疲惫。那时我心里想:给我做的裤子腿儿那么肥,一点也不美。母亲也知道那时流行紧腿裤,但是她对我说,美不在外表,好好上学不追时髦。母亲教会了我求知和求实。
“应看名利似浮萍”。收拾母亲从教的全部荣誉证书,寥寥无几。还记得母亲从代课教师转为民办教师后,学校推荐她为全县优秀教师,可过后一位年轻女老师提着一网兜的罐头、糖块和桃酥点心,感谢母亲把优秀教师的推荐机会让给了她。我那时不知道荣誉有啥用,心里一个劲儿地盘算着:我要先吃橘子瓣儿罐头和桃酥,糖块可以留着一天吃三个。最后母亲连人带网兜一起送出了家门,我一晚上没搭理她。第二天早晨母亲依旧早早起来给我煮玉米粥,又特意给我煮了两个鸡蛋,“收买”了我那颗不平衡的心。回想起那时,同伴们大都是早晨带着冰凉的烙饼或者干巴的黑面馒头,一路走一路吃,只有我肚子里又暖又饱地去上学。母亲教会了我淡泊和包容。
“而今何处问浮萍”。母亲被孩子们唤为“郁校长”时,是她五十三岁、从民办教师转正了,工作的地方只有三个年级、六个老师、一百多个学生。但终于离家近了,就在家对门。于是我们家捎带着就成了学校的“办公场所”之一,缺东少西的只要家里有的也都到了学校。这样的“郁校长”孩子们特别喜欢,即使一年后母亲得了肺癌,化疗成了黄脸婆,戴着假头套像个“狼外婆”,孩子们依然喜欢。2001年端午节,55岁的母亲离开了我。那时我的女儿才一周岁,只知道跟着喇叭鼓乐的节奏在我怀里上蹦下跳。对门的学生们排着队,都绷着小脸,给“郁校长”鞠一躬、摆上一朵小白花,那是我看到的最耀眼的花,像一朵朵无根却深扎于心的浮萍,洁白且坚毅。母亲教会了我坚守和奉献。
家风可以传承,师德亦可熏染,我的后半生终于活成了母亲期待的样子。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从进入师范学校的那天起,逐渐明白了“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真正含义。在母亲的影响下,我立志要做一名好老师,一名传递正能量的教育者,师德之花在大学已扎根于心,那时我正在成长为一株暗香的雪梅,我是坚定的。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从教28年,我磨炼自己也磨炼学生。我为了一节公开课彻夜不眠修改教案,不厌其烦把整个年级8个班都试讲一遍,学生送我美称“张八节”;我用羽毛球拍把一个贪玩学生“拍”进了大学,他后来说,张老师没有您的两球拍就没有我现在的工作。一个好老师应该是严爱有加、心怀坦荡,现在的我长成了一株傲雪的红梅,教师节我也会收到学生的祝福和红红的康乃馨,我是幸福的。
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追溯到2500年前,教育家孔子破垄断、创私学,弟子三千,传道授业。一代又一代、许许多多的“郁老师”,传承着中华美德和圣人风范。遇到一个好老师,是学生一生的幸运;拥有一个好母亲,是孩子一世的恩惠。我同时享有这幸运和恩惠,此生无憾。
好久不见,郁老师,如今的我如您所愿了。我相信您一定化身为又一个朴素善良的女子,只不过我俩还未曾谋面。告诉您一件事,我的女儿、您的外孙女,也考取了教师资格证,正在备考教师。我会把您的求知和求实、淡泊和包容、坚守和奉献,言传身教给她,让这人世间再多一个“郁老师”。
(施文明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