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芷妍
一
北方的春天好像在考验人们,飘忽而迟疑。春雪与细雨皆在天地间行走。我们的城市虽然按下了暂停键,但春天却没有停止生长,也有惊艳的眉眼。
小区里的桃花已经开到沸腾,点燃天空,细看花树下还有零星的野菜小心翼翼地长出来。春季阳气开始生发,草木发芽,枝叶舒展,春是五行的“木”又对应肝,所以春天容易肝火旺盛。春天的野菜大多都有清火降燥的功能。吃野菜也就成了春天的时尚,不过买来的没有意思,需要到田野里亲自去挖才好。每个春天都要去陪母亲挖野菜。风从身边吹过,看远处燕山连绵,硬朗的的背景总有些莫名的自豪感。纵然风中还有丝丝寒意,但春天终究是柔软的,不再有冬日的利刃。踩着软软的泥土,田野里总有三三两两挖野菜的人。风筝与天空都成了陪衬,眼睛只会盯着哪里有野菜。最常见的是苦丁菜和荠菜,和车前草。小铲子在田野的阳光里翻动,其实未必就是要吃野菜,就像母亲说的,这样在田地里走走,一会儿蹲下一会站起来,就好像把冬天储藏的僵硬都赶走了。
野菜中车前草是最好看的,叶子肥大,样子柔婉,像贴着泥土开在地上的绿色花朵。苦丁菜的根是白色,掐断的时候会冒出白浆,母亲说这是最好的,最败火的。吃苦丁菜从田里挖回来用清水洗干净,也不用焯水,直接蘸酱吃。最好是黄豆酱,面酱甜甜的总觉得味道不够强悍,黄豆酱要自己家做的才好。原来家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酱缸。是祖母用来做酱的,喜欢看祖母做酱,这是要冬天就准备的。把洗好泡好的黄豆放在锅里煮,直到用手一捏就碎为止,再用小磨磨碎,做成馒头型,用纸包好,自然发酵。数月后,将这种酱坯洗干净,掰成小块,放在日光下晒干,将酱块放入小缸,放盐,加入清水,酱缸放在日光下发酵。经过一个月的发酵,黄酱就做好了。酱味与苦丁的苦味编织在一起,先是经纬纵横,然后混合在一起。打开尘封的味蕾,惊醒了整个味觉,好像整个春天都被吃进了嘴里。不过毕竟生吃苦丁菜还是有些寒凉。我最爱吃的是荠菜馅饺子,把荠菜洗干净,倒进锅里焯水,然后滤干净水分,切碎,配以鸡蛋,鲜虾,肉馅,就可以包起来了,可惜我包饺子的水平一直都很差,每次母亲都会说我,你要让饺子站起来,别都躺着。可是我的饺子都躺了二十年了,就是改不过来。我倒不在乎母亲嫌我不会做饭,笨手笨脚。她叨咕多了,我就回应一句,反正有你给我做。然后母亲就会说,你就是有指望啊,这种指望真的很幸福。
二
“柴米油盐酱醋茶”茶在国人的生活中有着重要位置。春光正好,窗明几净,一杯清茶是多好的福报,不过春天不适合独自饮茶,独饮适合雪夜。春茶更需要挚友一位,茶食糕点少许。很想和“大侠”一起在春天里喝茶了。
“大侠”是一位很洒脱,有趣的朋友,我的闺蜜。她的头发不长扎在脑后,整齐的一寸长的小马尾辫子,好像一只小麻雀的尾巴,样子很可爱。我叫她“大侠”,这个名字是当之无愧的。她穿衣很有特点,尤其是夏天,都是宽大的棉麻系列,绣花的布鞋,上身是白色麻布或红花绿叶的纯被面上衣,下边搭极其宽大肥腿的或绵或麻的九分裤,裤腿也是大胆撞色的大绣花。从不介意谁会评论她的衣着。她家儿子学武术,我也常去参观,她天天陪学,比孩子还积极,武功大有近益,服装也是最合适,也正合这个称呼。当然这都是浮在水面云朵的影像。
喜欢与“大侠”在春日里坐在窗下喝茶,说话。春天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一切都刚刚开始,有了新鲜的力量,但眉目轮廓,都不够清晰,这样最好。一切都在准备中。玻璃壶煮水,看着平静的水面一点点升起小气泡,慢慢越来越多,升腾起烟雾,直到清水沸腾,稍等十分钟,让沸腾安静下来,让沸水变成温水,一切恢复平静,如同已经忘记前世的热烈锋芒。茶壶放入新茶,这个季节适合绿茶,花茶。碧螺春或者龙井或者雀舌,春天采摘的芽头或一芽一叶的茶鲜叶,叶嫩汁淡,出水芙蓉的小姑娘一样。倒进温水,卷曲的叶片舒展出本来面目,旋转着的绿色打开触角,碰撞着呼吸和眼神,转眼落定沉入杯底。窗外树枝长出新叶它们一定不知道现在它们有多美,只是挂在枝头,觉得日子本来就该如此,平常不过,可这已经让我羡慕不已,愿它们好好享受珍惜而不会有任何遗憾。残留的雨滴挂在叶片身体上,是被贬谪的最小的神仙,有清秀的眉目。今生它们与我只是一面之缘。风穿过窗纱飘进来,湿润清爽,呼吸也是简单而幸福的。零食绿茶,一切安静流淌,舒缓自然,如此“偷得浮生半日闲”。缓慢的一个上午就虚度过去,一切都很丰满。
没有目的的闲聊也是一种享受,“大侠”是个海纳百川的包容性的听众,我是神经的写作者。有时写东西高兴时,她就被我拉来忍受当我的听众。任由我自高自大,海阔天空。每次必须要她评论,而且先要说句,“你不许虚伪,夸我的话可以放在后面让我美,先说哪写的不好”她也绝对得起“大侠”这个称号,褒贬各半,只是苦了她的耳朵。我是乱章,她却能如在烂麻团中缕出一些头绪。就像铺满落叶的森林里能辨出几乎没有人迹的偏僻小路。
聊到兴致浓时“大侠”则是眼睛瞪圆,夸张的表情,声调高扬,手舞足蹈,聒噪的要命,仿佛此时她讲的每句话称起来都要几斤重。我是怎么都高不过她的音调。其实单单是这个镜头我已经很满足了,到了四十岁还有无话不谈,随时能约,毫无禁忌的朋友已经很难得了。“大侠”清澈的眼神与声音编织在一起,美就蔓延生长起来。
时常想若有一小块田地多好,植瓜种菜,花草,有朋友来访,把酒言欢,藤阴斑斑处,只要看着那些小藤蔓在春天的阳光里,它们身上细小的毛绒小刺逆着阳光会显得很威武,卷曲的新触角像熟睡的婴儿小手,偷偷的小心的把手指舒展开,它会慢慢的再回到原状,反复如此,也不会气恼,只要足够温柔。而各种草木花树的影子各有不同,肥大,纤细,庄严,厚重,浅薄,只要有风看着它们摇摆,颜色如日子一样加深渐变浓重,心就如深潭,一片安然。
三
春日赏花当然是不用说的,但春天不同地方,欣赏不同类型的花,有不同的美妙。
玉兰是常见的花树,办公室前面,小区里都有。但并不因随处可见减少她的美。她的花骨朵是在冬天就酝酿了,小小的毛绒绒的,像个极其微小的猴子站在枝头,等到花期,就在那干枯的枝干上绽开了,花瓣像个小汤匙。有时我就站在钢琴边能与她对视发呆半天,我愿意以琴音养她。玉兰花树只要一株就好,只要她孤傲的站在那,气场与魅力就已经升腾起来。
桃花,梨花,就应该在天地间铺展开,连接成片的最美。去年春天,我和惠姐姐还有几位朋友驱车到迁西的花香果巷梨花节赏花。好像穿越了,汉服,茶香,花瓣,泥土,都被制作成古典的模样,“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成片的梨花海把我们淹没了,气息,眼神都被春天占领,风中落花无数,星星点点落在泥土上。想起杜甫的句子“江上被花恼不彻,无处告诉只颠狂”原来赏花能到癫狂的地步,可见赏花的魅力。
那些美艳的花朵自然招人喜欢,可是那些小花,野花,也有她们的味道。比如野甘菊花,最不起眼,干干巴巴的白花,也没有什么水分,矮矮的在田野上摇摆。在老宅住的时候,时常去采这种花,田野里随处可见,采回家一束,养在瓶子里,她能坚持近一个月。就自己在那里开,她也不管你看不看她,理不理她,她就做自己,没有香味,不够鲜艳,却能花期持久。过于浓烈的,终究不长久,流光溢彩转瞬即逝。
所以所有的困难,黑暗都是暂时的,我们已经站在春天里,春日正当时。凤凰城的疫情终究是会结束,一起喝茶的日子,赏花的日子应该不远。否极泰来,勇敢直面,稳住一颗坚韧的信心,一切都是最美的颜色。
芷妍:河北省作协会员,作品见于《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诗刊》《星星》等及各年选。